第六章 停云掌柜
果不其然，关黄也就在他手里的小刀上停了一下，之后便径直对小二大声说：“你，过来。”
梅花醉的小二是个十八九的小年轻，白净瘦小，看着干干静静的。
他一溜小跑过来，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可见过这人？”关黄从怀里取出油纸包裹的绢布，展开，问。
洁白的绢布上正是乔满的画像，远远地乔满也偷看了一眼，别说，还真是有些神似。
如果他没进入模仿状态完全变了一人，恐怕还真会被人认出来。
小二仔细地看了看画像，思索一番，回答：“回客官，小的还真没见过。”
“当真？”关黄眯起眼睛，冷声问，“你再好好想想。”
小二沉默片刻，苦笑道：“哎呦，客官您这话说的，虽说不知道您找的是谁，看画像就知是个俊秀绝伦的公子，若真见过，又怎么会没印象呢。”
“嗯……”关黄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沉声道，“这人是我香南馆要的，倘若有线索，可以到香南馆领赏钱。”
“哎哎，没问题，没问题。”一听有赏钱，小二的眼珠子都瞪大了，连声应着，恭送关黄一行人离去。
等人走不见了，他不削地啐了一声，嘀咕：“哼，狗仗人势。”
显然，他也是有后台的。
一番喧闹过后，小小的酒肆又陷入了幽静。
乔满这才收起左手心里的小巧飞刀，默默喝酒，心中盘算，等下雨停，他是找个落脚的地方，还是冒险连夜出城。
城门口肯定还有香南馆的人手拦截，他自负自己的伪装万无一失，也觉得直接冲关有些过于危险。
最重要的是，就如此仓皇逃跑，他心有不甘。
明明他并没有过错，为何那些人非要穷追不舍？
而且曾经屈身青楼，可以说是一生黑料，不把尾巴打扫干净，他如何逍遥江湖？
清香酒液在天青小碗里荡漾，乔满盯着小碗出神。
良久，他微笑起来。
——都说了准备过逍遥日子，他干嘛在这里权衡纠结？最坏也不过是大闹一场罢了。
不要怂，要从心。
想通之后，他仰头将小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将酒盏放下，乔满突然说：“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
他的身侧，不知何时，酒肆中另外的那两个客人正稳步接近。
从装束上看，是一主一仆。
仆从是位老仆，发须花白，白白胖胖的，笑眯眯如同弥勒佛。
领头的少爷也就比乔满附身的原主略微大一些，也就十八九的年纪，容貌清雅，身姿挺拔瘦削，一双柳叶弯眉比少女的黛眉还要妩媚，似蹙非蹙，始终有一股郁色笼罩，一双桃花眼哪怕是面无表情也自带媚意，或许是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有意收敛，显露出一种深沉的眼神。
少爷头戴玉冠，穿着锦袍，内衬外袍褂子大氅一样不落，虽说早春雨夜阴寒，但他甚至还披了一件皮裘护领的披风，也有些过于厚实了。
他双手拢在月白大氅的大袖子里，躬身对乔满作揖，说：“在下罗平，见前辈风姿丰伟，颇有雅望，心有戚戚焉，有意结交，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一番半文不白的话，让乔满酸的牙根痒。
他无语片刻，努力维持住人设风度，浅笑说：“在下李寻欢。”
说罢，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必唤我前辈，倘若不弃，唤我一声李大哥即可。请坐。”
明明自己年龄还没少年罗平大，他倒是恬不知耻地把上辈子的年纪也加了进来，以兄长自居。
至于邀请少年同坐，也是有趁机打听消息的意思。
因为乔满的伪装，罗平也只是诧异一下，就从善如流。
“李大哥。”他又行了一礼，坐下，对身后的老仆说，“阿福叔，去把那些点心端来，请李大哥尝尝。”
他又转过来对乔满说：“这是我家大厨的手艺，味道不错，就自作主张了，请李大哥见谅。”
乔满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反而趁机打听：“看罗公子仪表堂堂，想必也是出身大户？”
“哪里。李大哥莫要叫我公子，叫我罗平就行。”罗平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娇若女子的眉目间眼波流转，转瞬即逝，显然他已经习惯了隐藏这份天然女态。
他轻咳一声，说：“不过是长辈余荫，有份产业自足罢了。南城的停云阁，那就是小弟家的，李大哥有空可以赏脸一去。”
“停云阁？”乔满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罗平面露惊喜，说：“原来李大哥也知道靖节先生的诗句？”
“……”
靖节先生就是陶渊明，“停云霭霭，时雨蒙蒙”就是他停云诗中的一句。
原本的乔满是不知道的，附体的原主也是没经历过文化课教育——显然香南馆的风月教化也不可能去教导所谓的田园诗。
他能瞬间想到这个，还是多亏了小李探花。他也没有想到，原来诗词歌赋也属于可以模仿继承的技能。
只是相比能随心所欲主动施展的武功技能，这些小道还是需要被动触发的。
乔满垂眸遮掩深思，喝口酒，解释道：“只是在家中藏书里看过而已。”
“说起来，我初到沂州城，也不知道这城里，可有什么新鲜热闹？”他顾虑两个世界文化不同，哪怕看出罗平有意和他探讨诗词，为了防止露出马脚，他很快就转移话题。
兴致勃勃的小少年难掩失望神色，只是毕竟二人初识，也不好强求。
他给自己灌了一碗酒水，说：“要说热闹，最近也没什么大事。”
他停顿一下，仔细看了乔满一眼，斟酌片刻，继续说：“原本今晚香南馆有场热闹，可看刚那群人，估计是出了什么意外。”
“哦？什么热闹？”乔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看样子，小兄弟知道刚那群人什么来头？”
罗平点点头，回答：“看衣服是香南馆的护卫。原本他们那里今晚会有个大活动，听说安排的挺热闹的，看起来应该是活动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他突然来了兴致，翘起嘴角，建议道：“不知道李大哥可愿意一同去瞧瞧热闹？”
乔满以手掩口装作轻咳，来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嘴角。
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回去作甚？自投罗网吗？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是不是已经认出自己了。
“不必了，我今天傍晚刚入城，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休息比较好。”
乔满说完，罗平立刻接上，说：“如此正巧，小弟的停云阁尚有上等客房，不妨李大哥就住小弟那里吧。”
“呃……”乔满犹豫。
他越发怀疑这人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罗平这时悄悄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说来我都差点儿忘记，李大哥仪表堂堂，这时候来，可是为了孙府的比武招亲？”
“嗯？”比武招亲什么鬼？
罗平一脸“我懂”的表情，说：“别的不说，停云阁可是江南有名的风雅之地，这来参加招亲的青年才俊多数都在停云阁住宿，李大哥若是需要，他们的资料小弟今晚就给大哥送去。”
“小兄弟莫要乱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参加什么招亲。”乔满眯着眼睛苦笑，左手下意识地要去抚摸怀中的木像，又半道察觉，克制下来。
他故意没问比武招亲的详细信息，因为按照一般规则，这种热闹消息肯定传的飞快，别说沂州城里人人知晓了，恐怕整个江南郡不知道的人都不多。
他既然在扮演一个初到沂州城的外地人，还是一个家境不错武功不凡的世家子弟，就肯定不可能过于孤陋寡闻。
因此也只能以年龄为由，先推脱了再说。
最终好说歹说，乔满才让罗平相信，他就是纯粹路过，修整几天就要继续北上了。
他可没有说谎，他的目的地的确是西北郡。
不论如何，能和原身的家族联系上，总归能多几分助力。
当然，也有可能是多几分麻烦。
二人又闲谈半晌，接近午夜的时候，雨水终于停止了，罗平再一次邀请他的李大哥去他店里居住。
这次乔满没有拒绝。
原主几乎被圈养了一辈子，他对如今的江湖分外陌生，哪怕这个过于自来熟的罗平真的有什么打算，他也打算借势弥补自己对情报的缺乏。
最起码，想勾引别人入阵，总是要给个鱼饵的。
至于吃了鱼饵之后会不会上钩，那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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